重慶萬州包工頭易真武在2023年1月10日重獲清白之身。這天上午,萬州區人民法院辦理他“敲詐勒索海南省高院原副院長張家慧及其前夫劉遠生”一案的小优视频成年黄版版app下载法官打電話告訴他,該院2022年12月28日針對他作出的無罪判決已生效。
易真武一審判決獲無罪。澎湃新聞記者 謝寅宗 圖
易真武2018年在向劉遠生討要有爭議的工程款時,被劉遠生以涉嫌敲詐勒索報案。同年6月15日,易真武被萬州區公安局刑事拘留,而後被萬州區檢察院以敲詐勒索罪起訴至萬州區法院。
萬州區法院審理後2022年12月28日作出判決稱,檢方指控易真武犯敲詐勒索罪的證據不充足,遂判決易真武無罪。
判決那天,是被羈押1325天的易真武獲取保候審11個月的日子。對於生效判決結果,易真武1月13日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重慶的法院係統嚴格司法,讓他不至於獲罪。
易真武回溯這起案件的來龍去脈說,當時他是第一次與劉遠生合作。曾經,他覺得跟著劉遠生這種身家的老板,人生從此輝煌,每年掙幾百上千萬不是問題。但沒想到對方竟惡意克扣幾百萬元工程款還各種拖延。走投無路下,他自認為張家慧作為法院領導,多少講理,能公平公正處理被拖欠的工程款,遂郵寄了包括打麻將視頻在內的材料和信件。
易真武拿著判決書走出法庭。
“我最崩潰的時候是在被以敲詐勒索批捕時。”易真武說,他一直認為討要工程款天經地義且有據可查。“(當時)我擔心司法不公,也恨劉遠生害我。”
“張家慧、劉遠生被查後,讓我看到了光明。小优视频成年黄版版app下载”易真武說,從那時起,他有了清白走出看守所的信心。
“我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和舉報。”易真武說,雖然失去1325天自由,但他在看守所裏也收獲了“一個男人對家庭的責任”,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看重家人,也更願為家庭付出。
談過往
第一次與劉遠生合作,曾以為人生從此輝煌
澎湃新聞:接到法官無罪判決生效的電話後,回首過往,你感覺如何?
易真武:隻能說心情很複雜,因為這些年的各種損失誰來彌補?
澎湃新聞:對劉遠生、張家慧呢?
易真武:對他們有恨意,可以說他們把我整得傾家蕩產。但他們也罪有應得的淪為階下囚。
澎湃新聞:你和劉遠生、張家慧是怎麽認識的?
易真武:劉遠生是經朋友介紹於2014年下半年認識的,海南屯昌華君大酒店工程,是我和劉遠生第一次合作。因為劉遠生號稱是雙博士,且自稱身家數億。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跟著劉遠生這種身家的老板,人生從此輝煌,跟著他每年隨便賺幾百上千萬。因為和劉遠生做工程,我逐漸就認識了他妻子張家慧(注:後來兩人離婚)。
澎湃新聞:你是怎麽和劉遠生鬧翻的?
易真武:是2017年工程款結算的時候,劉遠生給我們算的價格是1900多萬元,但我們算的價格是2600餘萬元。價格差異主要在於合同上的麵積與我們實際做的麵積都不一樣。合同上3.9萬多平方米,實際上我們算出來是4.6萬多平方米。當然,我實事求是地說,不是非要以我們算的為準,但要公平地算。2017年11月9日,劉遠生又將工程款計算為2260萬元。我們簽了《結算協議》。協議中約定,其他未盡事宜由雙方另行協商確定。因為很多是墊資,還欠著民工工資等,當時我就想把大頭先拿到,剩下的款項按協議約定再找劉遠生協商解決。
但是,2018年1月後,劉遠生在支付2260萬元後,就將我電話號碼拉黑,我無法和他取得聯係。因為劉遠生那時候在萬州有工程,我打聽得知他回萬州後,又去酒店堵他結算餘下的款項。
澎湃新聞:餘下的款項有多少?
易真武:餘下的主要是我們的勞務費,主要包括紅磚40萬元、179萬元的鋼管租賃費、23萬元的雨棚等,總共有三四百萬元。
談寄信
自認為張家慧當時作為法院領導會公平公正處理
澎湃新聞:怎麽想到給張家慧寄信的?
易真武:我那時候真的走投無路了,前期因為墊資,把家裏的積蓄用了不少。這200多萬有據可查,都是屬於我自己的。但是劉遠生聯係不上,沒辦法要回錢。我思量了很久,覺得張家慧平時對人特別客氣,覺得她當時作為法院領導,應該能公平公正處理被拖欠的工程款,遂在2018年4月8日郵寄了包括打麻將視頻在內的材料和信件。
澎湃新聞:張家慧打麻將的視頻以及劉遠生的資料,你怎麽得到的?
易真武:張家慧打麻將的視頻是她有一次到回萬州時,大家一起玩耍的時候拍的,當時是出於給朋友炫耀的目的。畢竟沒幾個人能約一個高院副院長吃飯。劉遠生的資料,是因為他平時嘴巴比較大,什麽都說。
澎湃新聞:給張家慧郵寄材料後反響如何?
易真武:4天後,劉遠生就聯係我了。我當時在浙江杭州做項目,他讓我當天回萬州協商解決此事。
澎湃新聞:回去後談成了麽?
易真武:4月份沒有談成,5月16日在萬州雙方達成一致,上述的三四百萬元勞務費經我讓步,雙方協商達成劉遠生支付225萬元。在協商的時候,因為劉遠生以前給我付過30萬元,這筆錢沒入賬,我認為該要的錢就要,不該得的我也不要。我主動提出,這30萬元應該扣除,劉遠生隻應支付195萬元。我當時說,劉總,你如果願意多給5萬湊個200萬整數也可以。最終劉遠生答應給我湊整200萬元。
澎湃新聞:你有想到過會因為要錢被抓麽?
易真武:真的沒想到,包括給張家慧寄信,我都事先谘詢了法律工作者。對方告訴我,我即便用張家慧打麻將的視頻去討要工程款,也不違法。再說,我討要屬於自己的工程款天經地義。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劉遠生大致是在2018年5月16日商談時開始對我設套。因為當時商談時,劉遠生曾說我是敲詐勒索,我當即反駁說我隻是想利用寄信讓他談勞務工程款的問題。
劉遠生在2018年5月30日給易真武支付50萬元並向萬州警方報案後,申請萬州警方不要對易真武的銀行賬戶和其他財產采取查封凍結措施。受訪者供圖
2018年5月30日,劉遠生分三次給我私人賬戶打款50萬元,應該是設套種的第二步,因為以前都是走對公賬戶。事後也證明,這一天,劉遠生就已經向警方以敲詐勒索對我進行報案。
劉遠生設套的第三步,是在2018年6月7日,那天商討時,他又對我說我的行為是敲詐勒索。我當時很生氣,就回應他說“劉遠生,老子要敲詐你就不是區區兩百萬,至少也是上千萬”,然後兩人不歡而散。
最後一步,就是在2018年6月14日被抓的當天,我到劉遠生的辦公室,他就說“小易,我們這次互相都不錄音了,你寫個保證書就行了”。
2018年6月14日,劉遠生在監控錄像下教易真武寫下保證書。(圖片中時間有誤,實為6月14日)受訪者供圖
我說我不會寫,劉遠生就在監控錄像中教我寫保證書。寫完後,劉遠生拿著保證書突然說“小易,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其他人”。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心裏犯嘀咕,當時害怕劉遠生修改,我又拍了保證書。
下樓後,我還在琢磨他的話,就在公路邊遇到了等候我的警察,此時才回味過來的我,衝劉遠生辦公樓喊“XX的劉遠生害我”。
談羈押
被批捕的時候最崩潰,張、劉被查讓我看到光明
澎湃新聞:換到今天,你會給他寫那個保證書麽?
易真武:在看守所羈押時,同一個監舍的羈押人員也說我有點傻,為什麽會按劉遠生要求寫保證書。我覺得即便是今天,我依然會寫那個保證書。我覺得他欠我工程勞務費,把錢給了,我寫個東西給他合情合理,大家就此把這個事畫個句號,我沒得啥子拒絕的。如果認為是敲詐,難道我是敲詐自己應得的工程勞務費嗎?
澎湃新聞:被抓當天進看守所後,是什麽一種心情?
易真武:很沮喪,開始以為就是拘留幾天而已。直到被批準逮捕,才非常痛恨那些害我的人。
澎湃新聞:你當時覺得自己是冤的?
易真武:肯定冤啊,我被抓後,家人委托的第一個律師會見時,說我這種情況不至於被逮捕。雖然我不懂法,但我覺得要自己的工程勞務費並不犯法。
澎湃新聞:但2018年6月29日就被逮捕了,那時你是怎樣的感受?
易真武:簽批捕材料那天,是我在整個案件中最崩潰的一天,簽字時我的手顫抖不停。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檢察官在對我進行視頻審訊問話時,說我第一次敲詐30萬,第二次敲詐50萬,第三次敲詐150萬,最後要敲詐200萬。
我當時一聽都急哭了,雙方有爭議的工程勞務費一共才200萬元,這個檢察官根本不了解情況。我哭著說,“作為一個檢察官,我請問你有沒有看過我的筆錄,認真審閱過我的案卷嗎?不能信口胡說。”對方連忙說“其實我也很同情你,但是你不該去威脅人家要錢”。
澎湃新聞:在看守所被羈押期間,你整個人的狀況如何?
易真武:整個人很毛躁,我不認為自己敲詐勒索,被人故意弄進去,心情悲觀、煩躁,頭發都掉了好幾塊,有幾塊頭發很快就長了白發。
澎湃新聞:這種悲觀、煩躁的情緒,後來減輕或化解了嗎?
易真武:任建宇律師接手案子會見我,給我帶來一些不構成敲詐勒索的經典案例後,我的情緒變得沒那麽悲觀,因為這些經典案例中,有的情節比我還要嚴重都不構成敲詐勒索。另外,通過律師提供的案例,我也學習到一些法律知識,我很明確敲詐勒索的一個要件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但是我討要自己的工程勞務費,雖然雙方有爭議,但款項的由來都非常清晰,我並不是去非法占有劉遠生的錢財。所以我對案子最終走向還是有信心。
澎湃新聞:你有想過自己會重獲清白之身嗎?
易真武:那時候還不敢想象,其實萬州區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時,我心裏對案件的最終結果還是悲觀的。但是一審第一次開庭後,通過律師、其他受害人對張家慧、劉遠生公開舉報,數家媒體對張、劉二人曝光,到張、劉二人被調查,我覺得我看到了光明。得知張家慧落馬後,我看到了希望,感覺天要亮了,也有信心能以清白之身走出看守所。
談無罪
感謝律師、媒體的幫助,法院係統守住法律底線
澎湃新聞:有想過你的案子會從2019年4月持續到2022年12月份?
易真武:我的案子一審時長可能也創造了記錄,對羈押在看守所的我來說,這是一種折磨。我在看守所中,最期待、最害怕的事就是收到妻兒寫來的信。每次收到他們的信,同一監舍的在押人員在給我遞信的同時,也遞過紙巾,他們知道我隻要看到信就會哭。主要是想妻兒和家裏的親人,我媽都七十多了。
澎湃新聞:有想過自己會被取保候審麽?
易真武:2019年第一次庭審結束後,案子因不能抗拒的原因較長時間內無法繼續審理而中止審理時,我和律師就提出過申請。交了申請後,他們口頭答複我說,經向上麵匯報,覺得這個案子敏感,暫時不同意取保。
2020年左右,看守所的民警說,年後可能就有取保好消息,當時心裏有點安慰。後來我的羈押期限到期,我就特別煩躁。
看守所的民警和領導、駐所檢察官也對我的情況不斷向上級反映,熬到2022年1月29日(臘月二十七)才獲批取保。
澎湃新聞:得知獲批取保候審後,心情如何?
易真武:說真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2022年1月29日下午兩點過,一個便服警官把門打開喊我出去,因為快過年了,我以為是別人給我帶了東西。出去後,他讓我別激動。我就曉得我是要被放了,我當時一點都不激動。過了一兩個小時回到監舍後,我才激動得跳了起來。
在把衣服生活用品都給了同監舍的一個年輕小夥後,我隨民警走出監舍,和接我的村支書、法官一起走出看守所。走出來後,我心裏的感覺是天亮了。因為一審第二次開庭時,萬州區檢察院出庭的公訴人在發表公訴意見時,建議追究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如果不是案件有好轉的趨勢,應當不會對我取保候審。
澎湃新聞:取保時,你已經被羈押了1325天,回家後有什麽感觸?
易真武:說真的,幸虧有妻子,不然我這個家不光傾家蕩產,而且可能家都破了。失去自由1325天,對我來說,是人生的一次很大轉折。我的人生正在向上爬的時候,因為這個案子幾乎失去了所有。
在羈押期間我覺得收獲也蠻大,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我覺得這三年對其他事情來說不值得,但對我這個家庭來說,我坐了三年,太值得了,特別是我收獲了“一個男人對家庭的責任”。以前我在家啥都不做,現在在家經常洗碗。天天早上起來給娃兒做早飯,喜歡跟娃兒待一起,我和妻兒三個抱在一起,我覺得這是從來沒有的家庭溫馨。
同時,在看守所中鬱積的怨氣,現在也在慢慢消散。我覺得自己雖然栽了跟頭,但劉遠生、張家慧也因此遭受了報應。
澎湃新聞:一審宣判時,有擔心會獲罪麽?
易真武:其實擔心不擔心已經超出了我能掌控的範圍。但是從能獲得取保候審這一良好的開端,我對獲得無罪判決也是有信心的。如果是有罪,我肯定會上訴。
澎湃新聞:對於生效的無罪判決結果,你怎麽看?
易真武:我覺得主要是律師和其他受害人的呼籲,在媒體的努力下,將張家慧、劉遠生這對幕後黑手給打倒了。特別感謝任建宇和柳軍律師,以及媒體的幫助。
同時,重慶法院係統終究還是守住了法律底線,讓我免於在一審獲罪,我心裏也還是高興的。
澎湃新聞:以後有什麽打算,會申請國家賠償麽?
易真武:國家賠償這塊現在還沒考慮好,需要和律師溝通後再作出決定。